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关于

【政聂】无衣

  

   很意识流,很没有逻辑,很ooc。如能接受,请下拉阅读


   和系列文有一丝丝的联动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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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夜深露重,嬴政蓦然醒来,让他惊醒的梦境已散了轮廓,只徒留一股巨大的荒凉和心悸充盈心腹。他急喘着,手脚阵阵冰凉。耳边似还回荡着梦中那个声音,“王上,臣请辞。”


  两簇橘黄火光透过大帐的布料倒映两片朦胧的影子,账外巡逻士兵的脚步声,兵甲碰撞声,在万籁俱静里变得异常清晰。


  在床上几次辗转翻身后,他终于艰难地坐了起来。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让他大汗淋漓,气喘吁吁。


  近些日子,他越发感觉力不从心,岁月无情。若是放在二十年前,不,何须二十年,便只是十年前,也不至于是如今窘境。他从来都是不甘屈服的人,但面对时间和衰老,他亦无可奈何。


  他拉动床头连接醒铃的绳子。


  叮铃铃——叮铃铃——


  整座大营都似乎在这一串铃声中惊醒。


  穿着甲胄的士兵率先进来,浩浩荡荡,杀气熏天;接着是睡眼惺忪的内侍,虽然他们已经习惯老皇帝的起夜,眼角还是带着三分倦意;最后是帐子距离中央大帐最近的宠臣和皇子,勉强穿戴整齐,细看之下,发冠仍有凌乱。


  嬴政就着幽幽火光,将这些人一一看了去,哼笑一声,最后只留下惯来照顾他起居的大太监与福。与福虽然顶着大太监的头衔,跟在嬴政身边伺候的年岁却远不及旁人想的那么久远。


  对于这些伺候皇帝起居的宫人来说,皇帝的文韬武略、宏图伟略都太过遥远,他们即看不懂奏章和批复,也看不见书同文、车同轨政令颁布后的效果,更遑论要他们理解一统天下对后世千年的巨大影响。他们更关心的是皇帝脾气如何,好不好伺候,是否动不动就要砍人头。


  而嬴政,他恰恰,不算个容易伺候的皇帝。


  在他年轻时,他尚可自控,不至于为了一杯茶水失却口感便要人的脑袋。但随着时间的风化,他的理智和自控力早已缩小退让到一个偏远的角落。因此,咸阳宫的那些宫人们就像田里的稻穗,被割了一茬又一茬。乃至如今资历最高的大太监与福,也不算是个老太监。


  与福小心翼翼地将帐内的莲花立柱铜灯点亮,他悄悄观察嬴政的表情,发现老皇帝只是面带些疲惫,并无怒意,便安心了许多。他并不多言,只是立在一侧,静静等候皇帝的命令。


  过了好一阵,不见皇帝发话。与福微微抬了头,去看皇帝,见皇帝竟对着不远处的莲花灯出了神。与福不知道皇帝在想些什么,只瞧见皇帝脸上的肌肉颤动,眼睑抖着,面上神色说不清是怀念还是痛苦。


  “传……传……”


  “陛下,是要传无衣大人吗?”


  嬴政眼睛一亮,“对,传无衣!”


  与福立马走到账外去,对在外候着的小太监耳语几句,小太监便拎起有些不便的下摆,飞快向内眷所在营区跑去。


  这无衣,与福恭称其为大人实是抬举他。他既无官职在身,也非秦国贵族,本是连与福面儿也见不着的低微黔首。不过,较之普通黔首,他也有一特殊之处,便是有一个做后妃的姐姐。巧便巧在他入宫探亲时,让皇帝给撞见了。这一见之下,也不知皇帝是瞧着哪里顺了眼,竟赐下宫殿,将人留在了咸阳宫。从此飞上枝头变凤凰,成了皇帝跟前的红人儿,比他姐姐还要春风得意。


  对于无衣的蹿红,与福相当不解。他是见惯后宫美人的,便是皇帝本人,年轻时的英朗风采也未完全褪去。反观无衣,俊秀有之,却绝不是能让皇帝一见倾心的倾国倾城。


  皇帝多年勤政,不耽美色,更无好男风的前科。


  无衣的上位,委实是个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题。


  所幸,与福并非好奇心旺盛之人。他自知,皇帝的喜好便是他的喜好,皇帝喜爱谁,他便尊崇谁,他不需要,也不能去探究个中缘由。


  同与福一样,整个咸阳宫也迅速接受了无衣。


  无衣的得宠是毋庸置疑的。今次皇帝巡游天下,也不忘带上他,好叫他览尽天下风光。


  无衣来得很快,他一身白衣,怀中抱琴,是极为年轻的男子。


  皇帝叫他坐在灯下。


  “无衣。”


  “喏。”


  “弹。”


  无衣一愣,反应过来。原来皇帝说的此无衣,非彼无衣。他随即将琴横在膝上,为皇帝奏乐。


  岂曰无衣?与子同袍。王于兴师,修我戈矛。与子同仇!


    岂曰无衣?与子同泽。王于兴师,修我矛戟。与子偕作!


    岂曰无衣?与子同裳。王于兴师,修我甲兵。与子偕行!


  这本是铿锵激昂之歌,但无衣性弱,一曲奏出,只剩满腔柔情,将战歌奏成了情曲。若他是战前乐师,怕是要被主将拖下去治个动摇军心之罪。


  但是皇帝爱听,每每召他前来,不做其他,只是谈曲儿。弹《无衣》。


  无衣奏到动情处,随意扬头,借半团火光,照亮皇帝眼角细微的泪光闪烁。无衣惊吓之余,竟将一指节弹错。闭目的皇帝促然睁眼,无衣惊恐跪地,暗暗发抖。


  皇帝朝无衣招了招手,唤:“到朕身边来。”


  “喏。”


  无衣下意识捏紧袖子,小心到皇帝身边去。他跪在皇帝寝榻的次级台阶上,依偎在皇帝膝上。皇帝用枯瘦的手轻抚他的头发,他乖顺垂头,不敢用正脸直视皇帝。二人相处时,皇帝其实并不怎么瞧他的脸。白日里,他就让他坐得远远儿的,或是在他周遭弄上缭绕烟雾,扮成仙境;只在夜里,他爱唤他点灯,在这样昏昏的烛火中许他靠近。


  “这几日车马路途,感觉如何?”


  “有些颠簸。”无衣斟酌着回话:“其他都很好。”


  随即,他听到皇帝轻笑了声,“多铺几层褥子,就不那么颠了。”


  无衣直觉他的话让皇帝有些高兴,但他并不知皇帝因何而喜。


  皇帝又问:“沿途风光,卿觉如何?”


  无衣迟疑一瞬,回道:“山河壮丽,万寿无疆。”


  皇帝抚摸其黑发的手顿住,无衣微微昂头,又听皇帝低语着重复他的话。


  “山河壮丽……万寿无疆……”


  “好……好一个山河壮丽,好一个万寿无疆。”


  “你抬头,让朕看看。”


  无衣抬头,望向皇帝。皇帝眼角额头布满深纹,本是威严的眉目,此时在火光的照耀下,竟带着些许柔和。只是这柔和很快便消失殆尽。皇帝看着他,眉头慢慢皱起,眼神也飘远了。


  好一会儿,他忽然一把推开无衣,将无衣推得滚落在台阶尽头下。


  皇帝一手捂着脸,一手撑在床沿上,不停低喃。


  “不像,不像……不是他……”


  “滚,滚出去。”


  无衣顿时如蒙大赦,连琴也来不及取了,跪安后飞也似逃离大帐。


  与福见无衣狼狈出来,一脸疑惑。他转身进帐子去,却见皇帝坐在床边一阵恸咳后,昏厥倒下。


  与福大骇,惊声尖叫:“陛下,陛下!”


  


  *******


  


  通风报信的小太监已经离去,李斯坐在灯下,愁眉不展。那小太监说,皇帝又召无衣觐见了。


  无衣……无衣……


  李斯思及此名,脑中乍然荡出一个万竹中飘然的白色身影,面孔却是不详尽的。盖因那身影对他冲击太大,以至于每每念及无衣,他脑中第一个画面便是如此。


  记得从前,他从宫中内应处得知皇帝竟在后宫养了新宠,第一反应便是徐福那厮又在搞什么小动作,惊慌之余更添几分戒备。后来,消息又传来,说皇帝将人安置在了万竹馆。李斯呆愣许久,讶然失语。


  万竹馆?


  若是万竹馆,那不论是徐福还是赵高,也没插手的余地了。


  在那之后过了月余,李斯终于借着一次议事机会,在万竹馆见到了那位神秘的美人。远远的,李斯只见一片碧绿修竹间,一道白色身影伫立。他手握三尺青锋,腰横而剑飞。一剑劈过,那剑光竟似隔着数十丈远,将李斯煞然震退。


  李相国面色乍变,令同僚暗暗称奇。他们自是不知,李斯心里更已翻江倒海。


  短暂的议事后,李斯难得被嬴政单独留了下来。


  自他因求仙问药之事和皇帝有了异议后,皇帝对他便不如从前那么事事倚重了。赵高又借此机会和徐福交好,令皇帝对他越渐偏重。李斯深知自己走了个错招,但事到如今,万不是他认个错就能回旋得了的。


  皇帝留他一同赏乐,那奏乐的人坐在竹林间,难窥面貌。只听得高山流水,空谷仙音。


  有风,细风,吹来冷香。


  恍惚间,李斯听到皇帝问话。


  “如何?”


  “像,真像。”


  若非李斯深知内情,他当真要以为,是那一位回来了。


  那人住在万竹馆时,也是这般韶华年纪。只是那风雅飘然里尽藏刀锋,如清风,似冷月,教人不敢轻视。


  李斯微侧头,瞥一眼皇帝。皇帝靠坐在奢华龙椅上,花白头发扎入高冠,微微歪头,竟已睡着。


  这一瞬间,李斯从未如此强烈地感觉到皇帝老了。


  他开始留恋往昔,沉溺在自己制造的幻境里,自欺欺人。


  此前二十年,对于那个人,他从不主动提及。便是提,也不过是裹夹在众多逆贼之中。


  皇帝的淡然处之,让整座咸阳宫将那个名字忘却,便是连李斯自己,同如今的卫尉讲话,也不再联想起他的前任了。


  原来,皇帝竟是一时一刻,未曾忘记。


  脸颊乍凉,李斯不想自己竟倏然落下泪来。


  一滴泪,不禁勾动无数往事。


  昔日种种,恍如昨日。


  李斯想起太多,详尽的,模糊的,然后尽随风飘散。


  或许,对于他的剑术老师、他的谋士、他的卫尉长官,皇帝从未有一刻想过放手。二十年前是如此,二十年后亦如此。


  他只是,忘记自己失去过。


  在他身边,仍有他眷恋的,那凌风晓月的身影。


  


  皇帝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。李斯听说,皇帝宿在万竹馆时,整夜整夜地咳嗽,无法入睡。到酷暑和寒冬,这种症状更为剧烈。


  这一场东巡,李斯是抱有反对态度的,皇帝沉疴病体,如何遭得住这般舟车劳顿。但皇帝夜梦奇景,又有方士在他耳边煽风点火,浩荡出游的念想便再难消退下去。


  皇帝果如李斯所想,在东巡的车队里,带上了无衣。浩大巡游,万里江山,究竟要演给谁看?


  


  中央大帐的骚乱传来时,李斯惊悸而起,双目睁圆。


  这一遭,来得太急,太快了!


  


  

  中央大帐此刻人头攒动,声色嘈杂。有大喊、有怒吼、有惊哭、亦有叹息。


  若教嬴政见了,他必然要唤卫士将这些人统统拖出去仗责。


  但他不会知道了。


  他躺在巨大的龙床上,耳目皆闭,只感到四肢冰凉,唯剩胸口一团火,哀哀戚戚地燃烧着。


  意识沉沉进入混沌之地,想起什么,忘记什么。


  在这一片黑暗中,无数道白光裹夹着画面在他眼前快速掠过。随后是声音,吵嚷纷杂,吵得人头疼欲裂。他终于受不住了,大喝一声:“都给朕噤声!”


  于是,万籁俱静。


  片羽中的人纷纷回过头来看他,男男女女,老老少少,有的贫穷丑陋,有的富足华美,绫罗绸缎,有的羽翎金甲。他们中有人第一个跪下,于是千千万万人跪下,朝觐始皇帝。


  有一个人没有跪。


  嬴政远远看见他,立于山峦之巅,衣珏翩飞。


  嬴政一路穿过朝拜者,迈向山峦。


  他已认出那个影子。


  他走了九十九步,站在那人的身边。


  高山眺望,极目所见,尽是万里江山。


  朕的万里江山。


  “如此风光,卿觉如何?”


  只有山巅泠风呼啸着回应他。


  嬴政默然。


  他想得到什么回答?是如无衣那般的千秋颂德,亦或是逆贼口中的无仁无道?


  “近日来,朕时常梦卿。”


  起一句头,嬴政便不再继续说下去。


  他与他之间,纵有再多分歧,有些话,亦无需多言。


  嬴政转身,那人亦转身。


  那是他不再青春风华的年纪。眉头皱出痕迹,眼角染上细纹。胸口、腰背九处伤痕,皆是与刺客相博所留。


  一桩桩,一处处,嬴政皆能道出所以然来。


  到如今,他所念所想,竟也是他如何助他,如何护他。


  罢了,罢了……


  具往事,尽成空。


  “无论功与过,朕之威名已注定要流传与后人,千秋载、万万世!而卿之姓名,亦躲不开大秦的烙印!”


  “如此,足矣。”


  嬴政轻扫广袖,最后再看一眼这锦绣山河。


  这一次,轮到朕先离开了。


  小先生。


  


  始皇历三十七年,七月星夜,帝崩于沙丘。


  


  无衣的荣华富贵只维持了短短一年又四个月。一个男人的错落垂青,是他一步登天的开始;也是这个男人的离去,结束了这段似梦似幻的荒唐时光。


  始皇驾崩,二世继位。二世以先皇宠爱为由,勒令无衣为先皇生祭。


  送葬的车队浩浩荡荡从咸阳宫驶向骊山,无衣被囚禁在其中一辆马车中。他仍是白衣抱琴的模样,柔柔弱弱,逆来顺受,生无可期。


  车队一共走了三日,终于抵达骊山大墓。要为先皇生祭的后宫嫔妃,内侍宫女被一一奉上毒酒。


  无衣的那一杯,是从丞相大人的手中递来。


  毒酒竟是清冽透彻的,色泽不输美酿。


  无衣听到许多闷闷的哭声,这其中绝大多数人都不想死,不愿死。可除了这一杯入喉,又能如何?


  无衣听到丞相说,去吧。


  此一声,竟带诀别之怆。


  无衣不禁潸然泪下,双手捧起酒杯,酣然倒酒入喉。


       他这一生,尽是荒唐懵懂,连令他丧命的理由也如此可笑。

  

       先皇宠爱?那老迈皇帝所有的欢喜、爱憎,何曾分给他一丝一毫?


      谎言再多,可否骗过本心?


  在生与死弥留之际,他恍惚听到一曲铿锵浩荡《无衣》幽幽传来。


  


  岂曰无衣?与子同袍。王于兴师,修我戈矛。与子同仇!


    岂曰无衣?与子同泽。王于兴师,修我矛戟。与子偕作!


    岂曰无衣?与子同裳。王于兴师,修我甲兵。与子偕行!
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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